梧桐文  
       
 

梅花104
綠騎士

爆竹的聲響、梅花的影子,從不失約。一百零四年,就會走一百零四次,來到他心底一角,無論在怎樣遙遠的地方。
法國東海岸,一個靈亮的古城 La Rochelle。白屋子、藍天碧海,晶透的空氣間飛翔著海鷗,遊人熱鬧。誰會想到,這兒住著一個來自世界另一端的人瑞?
「那個中國人,一百零四歲生辰。」電話中小淮說。女兒去這個城市個多月當見習記者,竟踫巧是由她去作這個訪問。「他說廣東話的,但是耳朵差不多聾了,聽不清楚。」後來她給我看剪報,見到老先生的照片,笑嘻嘻地捧著市政局送給他的生日禮物。背後是很悠長的,跨越了三個世紀的哀樂。
他是於一八九六年在中國南部出生,是個孤兒。在第一次大戰期間隨著六萬華工赴法,戰後留了下來,娶了個法國妻子。二十年代末期來這個海邊城市居住,當碼頭工人,便一直留下來了。起初跟其他十來家中國人,形成了一個小小唐人區,他的妻子也成為了這伙人的義務法文文書了。但是中國朋友們一家跟著一家離去,最後就只剩了他一個人。
十五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了。他獨居海邊,住在附近的女兒女婿,每天都跟他一起用餐。雖然女兒不會說中文,也不時到城中買些中國食物給他。現在他仍常常到家居附近的公園散步。看電視總愛看有關中國的節目。
這個古城中有三十二個百歲人瑞,以他最年長。市政局特別在他家附近多設路燈,和在他習慣的散步途上裝設休歇的長椅,也算體貼了。
離開中國的時候他是個孤兒,在遙遠的異國他有三個孫兒四個曾孫,早落地生根了吧 ?可是,在行動仍方便的時候,他常跑到碼頭邊,等侯中國來的輪船泊進港中,去找海員說說話。
藍天碧海,晶透的空氣間飛翔著海鷗。很遠很遠,隔了重洋大洲,是那個自己在年青時離開了之後、再沒有回去過的出生地。有些東西,竟是連萬能的時閒也無法磨滅。
後來我去中國店買了些糖果餅食,連同一張短柬寄了給他,卻一直沒有回音。當我再到那個城市,走在碼頭上的時候,總會想到,這兒曾有一個中國人的足跡,踏過了渺茫的命運,仍等候東方來的船隻。

 

明報周刋 2000

 
 

人瑞手捧生日礼物。他說長生之道是每周不忘那杯由干邑葡萄製的Pineau .
左立者為其女兒茜蒙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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